塵網(2)
起床梳洗後,來到巷口的早餐店買早餐,順便買了報紙。
回到家中,我將他的早餐放在客廳,將衣服丟進洗衣機後,我拿報紙進入廁所,其實是不敢細想昨夜的夢,藉由社論逃避自我。
我從廁所出來後,見兒子邊吃早餐邊看電視。
「爸,我有事想跟你談。」在我轉身上樓前,他開了口,我只好走向他。
「我一個國中同學他家在開工廠,最近在徵人,問我要不要去試試看。」他似乎很緊張,一句話總要停頓幾次,才能說完。
「不行!」我立即接話。
他的眼神瞬間黯淡,我的內心也同樣痛苦著,我仍是希望他回學校去,只是讓他先冷靜一段時間。
他會懂得吧!
我認為他不懂唸書的好處,只要讓他了解,或許就會願意繼續升學。
「到我朋友的工廠吧!我會比較放心。」一個計謀在我心中成形。
兒子抬起頭,不敢置信地回望我,天真的笑容像鍍了金,那會使我想到“她”。
「真的?」
「我下禮拜一帶你去看!」
我迴避納許久未見的笑容,深怕短暫幸福之後的失落。
兒子的臉又回到電視機,沒多久後,門鈴響了,我走出去開門。
是約好要來修桌椅的“傅先生”!
他人看起來木訥老實,只是為何帶著一個小女孩?
「抱歉!家裡最近有點事,所以把女兒一起帶過來,她很乖的,可以讓她待在客廳嗎?」他解釋。
「嗯。」我讓他們進門。
傅先生交代好女兒後,和我上了二樓。
「桌子沒什麼大礙,釘牢桌腳就好,麻煩的是籐編的椅子,破掉的部分要整個換新,等我回去做好後,再拿回來裝。」
他拿出工具拆除椅背和椅墊,動作相當快速俐落,然後轉身向我說道:「幫我把神桌翻個面!」
我先清除桌面,再與他合力,一陣敲打後,他摸了摸桌腳。
「上等的黑檀木,保存真好!多久了?」他問道。
「十七年了。」我無視內心的痛楚,閉上眼說道。
「那是嫂夫人嗎?」他恭敬地問。
我稍微點了頭,雖然他的問題是平常人不會問的。
將桌子放好後,我確認桌腳不再晃動,才與他一起離開。
「籐椅的材料不好找,我算你五仟元。」他一走出神廳,就立即開價。
「我先拿兩仟當作訂金,剩餘的等好了再付。」
「可是我現在…」他似乎略有難處。
「急什麼?我不會不給,只是怕你修不好那張搖椅。」
我將訂金拿給他後,回到客廳一看,驚訝萬分!
兒子竟然和那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玩了起來。
「這張是鬼喔!」兒子對小女孩尖笑。
「你騙我…」小女孩就抽了那張牌。
「嘿嘿!妳又輸了。」
「琪琪,要走了!」傅先生叫喚。
「好!」小女孩轉過身來,走之前還揮了揮手。「大哥哥,再見!叔叔,再見!」
「鄭先生,東西好了之後,我會來電。」傅先生對我承諾。
「要出去吃飯嗎?」我問道,牆上的鐘已經指著十二點。
「我和我同學有約!」
「你沒去上課,哪來的同學?」
「國中的同學。要來不及了!」他轉身上樓。
「等等!該不會是上次那群朋友吧!」
我想起今年四月,在大考前還跑來家中找他玩的那群人,有的頭髮不三不四、有的身上穿了一堆洞,還有其中一名叼著菸。
事後,我罵他交的朋友都是不良少年,要他慎選朋友,這也造成我們每次吵架的重點。
他斜睨著我,不發一語地跑上樓。
好不容易休比較長的假,卻依然對他沒法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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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客廳拿了一張椅子,打算搬到神廳陪她。
上了香後,我回想起遙遠的年代,那些過往青澀得彷彿未曾發生,如果不曾發生更好。
「答應我,要醫生保住他!」她一手摸著肚子,一手捉住我,含淚說道。
「嗯…」其實已在心中下了決心。
我望著手術室的紅燈,呆站許久,怎麼也壓不住心中的恐懼,暗自發誓只要她沒事,要我做什麼都可以,等待和乞求上蒼的垂憐。
「對不起!鄭先生。」簡單的一句話把我拉下地獄!
為什麼?什麼也沒留下!是上天要我先前的作為付出代價嗎?
把他們還給我!
「你怎麼了?」她問道。
我趴在神桌上睡著了…
她漾著笑,一切都回到過去,沒有小孩的日子。
「只是做了一個惡夢!」我說道。
「我是惡夢嗎?」她的笑容瞬間變得詭異,聲音也低啞許多。
「啊!你…」
妻子看起來好像兒子,她往遺照走去。
夢又醒了!我深深地喘著氣。
每次待在家,總是逃不出過往的夢,就像被無數條網子網住。
事到如今,即使悔恨也沒用了。
我抹了抹臉上的汗水,和窗外的涼爽成對比,昏黃的光線灑落在“她”的臉上,那樣的金黃光芒似乎在哪看過?
每次夢醒,總要猜測是自己的多心,還是她的旨意?
如果是後者就好了,至少她願意到我夢裡來。
難不成她也在擔心著“他”,不可能吧!一點關係也沒有。
我搖了搖頭,擺脫自己的可笑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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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一轉眼來到,我依約載兒子到黃大哥家參觀。
「你那天是怎麼到網咖的?」我想起他唯一的交通工具“腳踏車”還放在家裡。
「我和我朋友一起坐公車。」
車上的氣氛並沒有因這段對話轉好,還是持續著緊繃,好像沒人開口,就是一片死寂,我看著鴻溝越離越遠,卻一點辦法也沒有,我本身就是個問題啊!
「爸,那四萬元,我會還你的,生活費也不用再給我了!」
我聽了,不禁眉頭緊皺。
「你以為錢很好賺?你每天從家裡騎腳踏車到那裡,一天工作快10小時,一個月的薪水才一萬五。」
「我可以,而且這是試用期間的薪水,三個月之後應該會加薪。」
我一驚,他該不會知道吧!
「反正你好好做,我會要老闆娘看管你的。」
這次休假一過,我又得南下工作十幾天。
到了工廠,兒子跟著黃大哥四處看看,我則走到黃大嫂那,拜託她多督促兒子,雖然之前早已和黃大哥講好,仍是害怕兒子打算如此過一生。
「小鄭,你什麼時候要讓他上工?」黃大哥問道。
「這禮拜五行嗎?我難得休假,想和他多相處幾天。」
他在看了我一眼後,突然低下頭。
「黃大哥,那一切拜託了。」我拜別。
「不坐一會嗎?」
「不了。」
「走了!」我呼喚兒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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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我想和兒子好好相處,但幾天下來,依然鼓不起勇氣打破沉默,他似乎也不焦急,對我依然只有生活用語和幾句對話。
家中的氣氛比以往凝重許多,幾乎兩人只要待在一起,就盡量避開彼此的眼神,各做各的事。
眼看休假來到最後一天,我想告訴他的話依然無法脫口,而他漠視我的情形更是嚴重,甚至不願和我待在同一個樓層。
就在我叫喚他之際,門鈴響了,只好先出去開門,沒想到是令人驚訝的訪客。
「鄭先生,抱歉。打擾了!」
眼前這個人不就是前幾天來修理桌椅的傅先生嗎?我對他沒什麼好印象。
「東西好了?」我問道。
「不是,我是有事想拜託你!」他摸了摸後腦勺,不好意思地說。
我正要皺眉時,旁邊一個小黑影,從我擋住門的手臂下,鑽了進去,我疑惑地轉過頭。
「抱歉!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,我女兒不方便在場,她說她想來你家,所以…」
傅先生繼續說明,而我的心思不在那上面,只是盯著客廳裡的動靜。
沒想到兒子竟然如此喜歡那個小女孩,居然笑出酒窩來,使我為之心酸,分不清楚是“她”的原因,還是他已經許久沒對我如此笑了。
「好吧!」
「我晚上一定會來接她。」他承諾。
本以為傅先生會欣喜,卻只是嚴肅地約定,看來他的心事也不少,但我沒同情心可用了。
留下那個小女孩,不過是為了兒子的笑容,順便緩和這裡緊繃的氣氛。
「一起玩!」我走近他們。
兒子笑笑地點了頭,我便趕緊坐下來,等待久違的感受。
雖然只能玩牌,但我仍是開心,便有感而發地說了。
「好像很久沒見你這樣笑了。」
沒想到這句話卻讓他的笑容不見,只是冷臉地隨口說出一句:「是嗎?」
然後低下頭繼續發牌,還凜著一張臉玩牌。
「你們玩就好!我還得去上香。」我相當難過,馬上在玩完一局後,找藉口離開。
我向她上了一炷香,喃喃自語地吐了一些苦水。
明知道這是一張逃不出的網子,我卻只能藉此逃避更令人恐懼的現實啊!
打算如同以往夢“她”去,卻看見神桌上又是一層薄灰,便拂塵了去;如果情緒和記憶也能用此動作拂去就好。
每當心事令我煩躁不已,就會坐在此凝望她,卻又不敢久視,只因濃濃的愧疚感。
多年來,習慣躺在搖椅上,讓陳舊往事混合現今事實,編織出一張又一張美麗的夢網,只是無奈清醒後倍加的失落感。
夜晚襲來,傅先生依照約定,來接她女兒,我給了他一張名片。
「我要十幾天後,才會回家,東西修好後,打這支電話給我。」
「好!今天謝謝你們。」他再三道謝,這樣的低姿態令我覺得刺眼,就快勾起我的回憶。
隔天,我起床後,已不見兒子的人,應該去上班了。
做完家事後,我在神廳打掃,連她的相框都擦拭乾淨,才允許自己上炷香,而後,又鎖上神廳的門,才放心地回南部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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