革命(上)
一棟座落於市中心的大廈裡,向晚的霞光照進玻璃窗,有個人影正來回踱步,又不時地往窗外的黃昏望去。
「鈴…」突如其來的來電打斷他的思緒。
「這裡是通訊處理中心。」電話那頭的人公事公辦地說。
他悄悄地吸了口氣,才接著說道:「我是筆風,編號22667086。」
「報告上級,一百年前自願去看守地球的人,三天前主動切斷伺服器,我們嘗試各種聯繫,但並未得到任何消息。」電話那頭說道。
「我知道了,派人準備一台飛艇,到我的辦公處來。」
人影趿拉鞋,走向窗臺,望著漸暗的天色,殘光照在他略有年紀的臉上。
其實他早知道了,在這樣美好的午後,是不會有好事發生的,如同兩百年前那樣令人措手不及。
飛艇無聲地降落在大廈頂樓,趕在夜光雲消失之前。
筆風先生坐上駕駛座,他當然不懂得眼前的這些精密儀器,時代的進步快得令人跟不上,使用的是全自動駕駛系統,他收回視線,開始想起一些往事。
他這一生只收過兩封信,第一封信是在兩百年前,而第二封是一百年前收到的,收到信的當時,他還被嚇了一跳呢!因為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所寫的信,內容竟然會如此相同,都是請求要去另一個星球。
可是兩百年前的那場悲劇,使他心有餘悸,於是便拒絕了第二封信的要求。
回憶暫時在此打住,原來是目的地已近在眼前,他的嘴角揚起,那是帶有魚尾紋的笑容,看來維修地球的成果相當好。
他不由自主地靠著螢幕,欣賞著冷色調的美麗。
螢幕裡的畫面鎖定一座小島,而後,越拉越近。
飛艇降落在一棟爬滿不知名植物的大樓上,筆風先生並沒有立即走出來,反倒對著螢幕瞠目而視,之後轉變成無助的表情,就像是個找不到母親的小孩,顯得有點驚慌失措。
這裡彷彿是座陌生的死城,而不是他日夜思念的家鄉,一望無垠的綠看起來就像怪物,隨時會吞滅他。
筆風先生張開防護罩後,才從飛艇上下來,他眺望遠方,突然很想去看看久違的家,但還是決定先完成任務。
其實他的心中有點害怕,畢竟將近兩百年沒回來了,他想或許一百年前來的那個人,也和他深有同感。
幸好他不用面對恐懼太久,因為飛艇降落的位置,離“療養中心附設通訊部”很近。
筆風先生按了門鈴,好一陣子都無人回應,他決定自己開門而入,沒想到門輕輕一推就開了;他納悶著,一切在他出聲叫喊後有了解答。
「我依約前來了。你人在哪?」
空曠的屋內除了回音,便再也沒有什麼出現了,筆風先生決定先打開通訊設備。
他朝著走慣了的路線,穿越潮濕的迴廊,眼前房間裡,一切卻和以往不同,破的破、舊的舊,堆滿塵埃的家具,就連空氣也令人嗆鼻。
當他看見不可思議的現象時,更是呆愣住了,眼前的精密儀器被破壞殆盡。
驀地,一股強風從破裂的玻璃窗吹進,使牆角的筆記一頁又一頁地翻著,直到有人發現為止,像是抗議被丟棄的命運。
筆風先生將之撿起,封面寫著:「這是約定好的東西。」
但是他沒有立即打開來,原來被打斷的回憶又開始回溯。
當時,我的確拒絕了第二封信的要求,但是想不到那個人竟然找上門。
那天,我在書房看著最新出版的考古學,有人按鈴,我開了門,是個陌生人,一名相當年輕的男孩。
「請接受我的要求!一百年前的那個人明明就行。」男孩的臉龐使我感到熟悉,雖然口氣理直氣壯,但神情相當落寞。
「你怎麼知道那件事的?」我吃驚地瞪大了眼,那件事就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。
「我是楊佩臻Dr.的兒子。」男孩苦笑。
「你不是才從地球回來嗎?為何好不容易回來,又要回去呢?」我不禁懷疑地發問。
「這就是我的籌碼啊…僅存的…」他的回答像是一句感嘆。
「什麼?」我聽得不真切,便出聲問道。
「我會告訴你的,只要你願意幫我,我會說,只要我找到方法…」又是一句不像回答的回答。
而男孩接下來說出的那句話使我不得不答應。
「我知道你欠我媽的人情債,一輩子也還不清。」他突然為之一振,雀躍地說。
我嘆了口氣,除了承諾,還能怎樣。
「筆風先生,你知道嗎?我無法死亡。」我因這句話回頭,而他露出悽慘的笑容。
之後,我用盡關說,送他過來,我與他最後一次見面時,他說如果他故意切斷連絡,就表示要給我這一連串的答案了。
筆風先生終於打開筆記本的第一頁:
“一切應該是從那句話開始的吧!”
「喂!萊弗!那裡有個奇怪的攤位耶!」有人向我招手。
我轉過一個彎之後,果然看到一個奇怪的攤位,裡面居然坐著一個人,而打扮更是怪異,居然包的密不通風,連性別都看不出來。
「好奇特喔!賣的是“算命”耶!」叫我來的朋友說道。
我附和地點點頭,接著說道─
「不然我們先買一份來吃吃看!」
我轉頭再向攤位上的人問道:「怎麼賣?」
「你把左手給我。」對方說道,原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。
我疑惑地伸出手後,她居然用指頭輕撫我的掌心,被碰觸到的皮膚起了疙瘩,我嚇了一跳,慌張地叫喊:「妳這是在做什麼?不過是要買一份而已。」
「先生,你何必大驚小怪!算命本來就是如此啊!」那名女子解釋。
「隨便啦!」我想起剛才的雞皮疙瘩。「總之我不要了!多少錢給你就是了!」
「我不收費,但是有句話不得不說,你可能活不過20歲,最好還是再讓我摸個仔細。」女子的口吻帶點警告。
「哈!人類的壽命起碼可以活上兩、三百年。」我諷刺地說。
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安,因為“有個人”也是活不到該絕命的年紀。
「手相是不會騙人的。」女子怒叱。
「就怕是小姐妳在騙人吧!既然妳不賣吃的,那我先走了。後會有期啦!」我甩甩手打發她。
回到家中,不免越想越氣,便向母親抱怨。
「妳幹嘛一定要我去那什麼地球民俗館,我不是早就說過,對那個破地方沒興趣!」
母親板著臉說道:「你說什麼?地球可是我們的發源地,你…」
「好啦!好啦!」我隨便敷衍她,正打算要走進自己的房間。
說時遲那時快,客廳上方的裝飾燈噹啷一聲碎了,掉落下來,恰巧砸在我的腳邊,如果再慢一秒,不曉得會怎麼樣。
媽媽驚聲尖叫,我也感覺全身血液逆流,因為十年前爸爸就是這麼死的。
待我回過神來,才發現我被媽媽擁著,因為覺得尷尬,便對媽媽問道:「冷靜下來了嗎?」。
媽媽突然慌忙地離去,似乎沒聽見我的問話。
我打消回房的念頭,轉而開了電視,映入眼前的是新聞,本來打算轉台,卻突然看到一段消息,使我不能不正視那名女子說的話。
「以下是根據第一醫院透露的消息,近年來有幾名人士因意外死亡,接下來是特別追蹤報導。」
螢光幕上,被追問的先生顯得威儀,但是回答並沒有因此避重就輕,使我相當欣慰,多少了解真相,起碼心理上踏實多了,畢竟我可能即將面臨死亡的危機。
或許是打擊太大,那陣子的時光彷彿如快轉的電影,無聲又沒什麼印象。
我媽決定送我去地球,說不定能因此獲救。
我不免問自己,科學的進步已能避免意外,但是為何會有那麼多的巧合呢?
當時的我不知道,但是其實知道真相以後,反而更痛不欲生。
我終於踏上媽媽一直繫念的星球─“地球”,現在也沒有時間想它是個破地方了,我必須獨自生活,雖然有方便的機器,但是一個人總是無聊。
日子是提心吊膽地過,但離20歲只剩下不到1年,目前為止,我還真的沒發生任何事,說不定我已經避開死亡的陰影。
「不管怎麼說,大多數人都是壽終正寢嘛!」就在我這麼想的今天,日子有了180度的轉變。
來到這裡後,因為沒有其他的娛樂,只好到處晃,發現一間藏書量頗大的圖書館,於是看書打發無聊。
剛開始時,很難習慣用手拿書,因為平常是用機器讀的,後來,漸漸喜歡上翻書的沙沙聲。
那天,我在書上查到“霧”這個名詞時,便很想親眼目睹風采,於是來到一座號稱“終年不見天日”的山頂上。
當我邊吃飯,邊欣賞風景時,後方朦朧的霧氣中,傳來一陣腳步聲,我嚇了一跳,轉頭先聲奪人。
「是誰?出來!」
照理說,這裡是不會有別人,所以我以為是無形力量,要我意外死亡的陷阱。
緊張地開啟防護罩後,從輕煙飄出一位的女子,當時她穿得一身白,看來年紀與我相仿,她頻頻回頭,神色慌張。
我立即防備問道:「妳是誰?怎麼會在這裡。」
「我和你一樣,也是被送過來的。」
「是嗎?」我當然不相信她的話。
她說她叫“芙秋”,19歲。
或許是我沒表示任何意見,當天她便尾隨著我,來到我居住的療養院。
我完全不了解身後的那個人,說不定隨時會殺害我,我繃著臉回頭,耐住性子說道:「妳該不會想和我住一起吧!」
可惡!沒通訊設備,無法得知她是否如她所說?
「你住療養院的東側,而我住西側,應該沒有關係吧!」
「隨便妳!」我拋下這句話離去。
經過好一陣子的過渡期,我已經習慣看見她,不論是早起澆花的她,或是愛眺望遠方的她。
她看見我只是冷淡一瞥,而我也是馬上錯開視線,但與其說討厭她,倒不如說不知道要如何與她相處。
或許是無聊難耐,我常在暗地裡觀察她,當我發現時,已養成這種奇怪的習慣了。
有天,我在圖書館徘徊較久,因為有本書實在好看到不行,我打算看完再回去,剛看到高潮處…
「革命失敗了。馬上就會有人追來,我在這只能抵擋一會,你還是快逃吧!」
「我…」
突然聽見開門聲,原來是她也來了。
不知為何我顯得心神不定,就是無法不去注意她,應該專心看著手裡的書,但努力卻是白費功夫,我強迫自己翻書,突然看見一句對白,就是那段話敲醒我。
「『我寧願戰死在你的身旁,也不願背負悔恨苟且偷生。』眼淚和血同時浸濕我的胸口,心還微熱著,我想你這輩子都無法得知了,我對你的情感永遠這麼深。」
我感覺眼角濕濕的,這是愛一個人的感受嗎?
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,我下意識捕捉,心中卻忐忑不安,像是有什麼事即將被掀開了。
在慌亂之中,我和對面的她相覷,她正巧在挑書,或許是疑惑著我為何流淚,所以並沒有避開視線,我在她清澈的瞳孔中看見自己,瞬間我如遭電擊,終於明瞭最近哪裡不對勁了。
我立即板著臉離開,就怕被她發現這個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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